“莺姑姑……”
古玄晴颓然跪倒,伸手去拉蒋莺的手,蒋莺的指尖那么凉,再也不会坚定地会握住她的手了……
眼泪从眼眶里簌簌而落,古玄晴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巨大的无助感压得她无法呼吸,她拼命地捶着胸口,张大了嘴巴,却发不出声音。
她以为自己会就这样窒息,那感觉并不能用痛来形容,像是被人生生剖去了心肺,刀太快,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痛,只感受到了胸腔当中的空旷,和寒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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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蒋莺已死,取传国玺!”
集结而来的奉月十方已经和冰凌卫交手,不少人摸到这借檐巷中来,苗心蝉抱着蒋莺不动,龙云鲤强压着悲痛,红着双眼御敌,竟一时之间无人发现古玄晴气息不对。
“沈鵘的人可恶,你们奉月十方的人,更可恨……”
苗心蝉悚然一惊,古玄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周身都透着股阴鸷的气息。
“古玄晴你……”
“晚枫说得没错,奉月十方,的确没有留存的必要……”古玄晴奇怪地笑了起来,“她一心救你们,你们却只惦记夜澜传国玺?呵呵呵……既是你们逼死的她,那诸佛,何必渡你们这些该死的鬼……”
幽行诡步的确算得上当世数一数二的邪功,只是眨眼间,整条巷子里就到处都是如鬼影般倏忽而至的古玄晴。
所有涌进巷子里戴黑纱笠的人几乎在同一时刻被人枭首,滚落一地头颅。那场面委实太过惊悚,一时间后面的人都吓得不住往后退。
天蚕游丝在古玄晴腕间滴答着血迹,古玄晴歪头看向少数几个冲到前边,此刻战战兢兢想要退出巷子的冰凌卫,一双眼睛里闪着诡异的红光。
“鬼……鬼……她入魔了……她入魔了!”
最前头那个冰凌卫还是个半大孩子,被古玄晴盯上一眼,转头连滚带爬地跑了,他这一叫嚷,包围的圈子瞬间退出去数丈远,一时间没人敢往这边探个头。
“玄晴姑娘……”龙云鲤也被古玄晴这一手惊住了。
古玄晴脚步有些踉跄,摇摇晃晃走到蒋莺身边,靠在墙上,喉间咕噜一声,吐出一口血来,忍了忍,没压住,第二口又呛了出来。
“她原就受了内伤,本不宜妄动真气。”苗心蝉对龙云鲤说,她方才算是离古玄晴最近的人,所以看得很清楚,古玄晴并非走火入魔,只是情急之下,催动了自身另外一套功法的运行模式,虽然威力巨大,但伤害也更大。
“傻孩子,为何要如此……”龙云鲤心疼地扶住古玄晴,想给她运功疗伤,却被她挡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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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丫头,倒是真有几分公主当年的天赋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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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声音从她们上方传来。
古玄晴一直盯着对面墙沿上方的身影,那个人也带着一顶竹笠,明明就站在墙沿上,却没有散发出丝毫活人气息。
龙云鲤一惊,怔怔地回头。
“啧啧,小鱼儿果真迟钝。这个丫头就敏锐多了,我一靠近这里三丈以内,她就发现了。”夏春秋眯着眼睛打量几人,他已然不年轻了,头发是灰白的,声音有些细,青白犯灰的脸上没有胡须,显见的,跟如笑如妆一样,也是个阉人太监。
龙云鲤懵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“……大师兄?”
夏春秋却未看她,而是将目光转向苗心蝉,“月夫人,别来无恙啊。”
苗心蝉嘴唇微颤,艰涩地开口,“元公公……”
难怪这么些年没有人知道夏春秋的行踪,谁能想到当年伺候奢帝的元公公,会是叱咤江湖的夏春秋。
“当年还多仰赖月夫人,杀了沈羌,替公主报仇呐。你的那孩儿,资质倒是不错,这个岁数再开蒙习武,竟然也能引动武魂……”
一听到有关安永夜的猜测,苗心蝉就很难压抑情绪,她打了声口哨,一个小小的身影幽灵一般游过外围争斗的人群,悄然来到苗心蝉身边。
苗心蝉轻轻抚了抚蒋莺脸上的雨水,把她交给这个叫廿九的影侍,“带她去瓠犀那里……”
廿九抱起蒋莺,飞身就去往硕人馆的三楼。
古玄晴没有去看廿九的行动,或者她已经没有余力去看,夏春秋从现身那一刻起,就释放出强大的压迫感,以在场的几人武力值来看,在这个老变态面前压根不够看的。
“所以……元公公也想推我的永夜入火坑吗?”苗心蝉回眸看向夏春秋,身遭气势一沉,内力竟显现出一片竹林实景来。
夏春秋扬了扬眉,“月夫人误会了。安永夜是沈羌选的,沈鵘是祁芳露选的,可他们都不是公主选的,自然也不是奉月十方选的……”
“所以,您想择新主,重复辟?”龙云鲤依旧疑惑不解,闹不明白夏春秋和他所谓的奉月十方究竟目的何在。
夏春秋嗤笑一声,“你竟是还未开窍吗?小鱼儿,蒋莺死前怎么跟你说的?你还不知道,做选择的人是谁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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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句话像一道晴天霹雳炸响在龙云鲤耳边,先前种种在脑海中闪过的念头汇聚到了一起。
龙鳞武魂一脉,世代守护清寰之主,日月昭昭,群星奉之,天火曜曜,群星殉之……
择主之人,从来都是身负星命者。
“……是我?原来是我吗?莺莺?所以……莺莺是因为这个,是因为我才死的……?”
龙云鲤颓然坐倒,再也难以压抑愧疚悲伤,掩面痛哭,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是我的错,都是我太笨太迟钝了……”
她怎么就忘记了,蒋莺一向都是最能了解公主心思的,很多年前,她就经常像今天这样,借着打闹帮公主点拨心事沉重的心蝉,开导惑于墨守成规无法精进的她。
夜澜亡了,可奉月十方还在,不甘心就此散做满天星的夜澜遗民比比皆是。
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,故国难忘,故土难离,拳拳之心,是为信仰。
并非愿意遵照公主的意愿融入天朝的人们,才是公主的好子民,这些不甘的人们,一样也是好样的啊……
他们都在等她拿一个主意,指一条明路,寻一处安身,可她就是这样迟钝,要累蒋莺替她奔波了大半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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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少吓她了,你哪里在乎公主怎么选,更不会在意云鲤姑姑的决策。你想选的是我,可我只要存在一刻,就无时无刻不在想要让你们奉月十方就此分崩!”古玄晴强撑着一口气站直了身子,挡在龙云鲤身前。
奉月十方是奉月十方,夜澜遗民是夜澜遗民,赫月公主一心护佑的,一直都是夜澜遗民,为了给他们出路,赫月公主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,就因为她是这样想的,也是那样做的,所以,十八年后,蒋莺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——
我愿一死,将秘密从此尘销,换吾亲族生民,平宁安泰。
“你们妄称奉月,从你们自称奉月开始,就已悖离公主的初心,你们从来就不曾懂得公主的心,不明白她为什么选择一死,又是为谁而死!”古玄晴凝目回视夏春秋,丝毫不惧,气势陡然高涨,绝不输夏春秋,“云鲤姑姑选不出,是因为她在意的,是和莺姑姑,和赫月公主一样的人,所忧所虑,亦是与那二人同样心心念念的事。至于你们奉月十方,焉有平视天下的气度,也配在此张狂唁吠!”
平地里一阵急旋罡风,是古玄晴的气势与夏春秋的气势对冲而起,那狂风吹动古玄晴的衣摆,尽管站在低处,被迫要仰视对手,她身上那股决不低头的气势依旧让人心向往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