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中地动山摇,钦天监的夜晚也不甚平静。
聂鸣鸩抖抖嗦嗦地跪在沈鵘脚边,想拽他的衣摆又不敢,只不停地磕头作揖,似是在求陛下救她。
苗心蝉手中握着一根青竹枝,一步步走进钦天监的观星楼。
越人司自是拦不住苗心蝉的,沈鵘也没让他们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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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早间,太后回了宫中,长空寺里的宵小立刻按捺不住,把赵辛从地牢里放出来。
没过多久,聂鸣鸩依着沈鵘的指使,主动接洽赵辛的耳目,从老家伙那里,拿到一个瓷瓶。
晌午时安永夜什么也没吃,因聂鸣鸩的求见,还刻意把苗心蝉指使出去买奉仙居的豆粉糕团。
苗心蝉没多想,奉仙居也并不远,只是豆粉糕团每日限量,要买得排队,费了些工夫。
总不过也就半个时辰,谁知等她回去,安永夜就已经是那副气绝身死的模样。
她自然要追着聂鸣鸩要个说法的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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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月夫人是来找朕的?”
沈鵘瞧着苗心蝉那双含着怒意和杀意的眸子,即便是气得失去理智,这双眼睛依旧好看得叫人心生景仰——一个影子的眼睛就已经这么好看了,那赫月公主,该是何等惊为天人。倒是难怪,让先奢帝那般痴迷了。
“……找你,但我要先杀了她。”
苗心蝉的目光在沈鵘脸上扫了一下,随即死死地盯住他脚边那个蜷成一团的女人。聂鸣鸩瑟瑟发抖,根本不敢与苗心蝉对视,更不敢与沈鵘的目光接触。
“结草衔环不是她下给永夜的,朕亲眼所见亲自验看,赵辛真的只给了她一瓶茶水。”
沈鵘耸耸肩,没什么诚意地解释了一下——
苗心蝉又不傻,聂鸣鸩哪有那个胆子和实力杀安永夜?就算是奉茶投毒,安永夜还能脑子缺根弦了真喝不成?但这要是沈鵘的意思……
“……我并不知食性药理,但我们公主有所研究。她早告诉过我们,空荇一族普遍体性内寒,与玉泉一带的水质不服,所以有空荇血脉的人,大多都不能食饮那里的作物,尤其是名茶玉泉冰心。”
“哦?竟有这等事……”
沈鵘这个狡伪造作的态度着实惹恼了苗心蝉,她咬着嘴唇,竹枝抬起,指着沈鵘的鼻子,“你早就知道的,你向来嗜茶,惟独不吃玉泉冰心!”
这话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飘落了一片叶子,沈鵘眼波中似有些怀念的涟漪,连声音都柔和了不少。
“是雪儿告诉你的吧……”毕竟卫夫人在宫外与九庶姜生活接触的时间,本就远超过当初在宫里与他相伴那一年。潘溯雪是个有分寸的女人,自是不会与人闲谈些他的喜好习惯,只是对亲近的人,难免偶尔漏了一两点话头儿。
沈鵘想着雪儿察觉说错话时那懊恼的小模样,轻浅地笑起来,又迅速眼眸晦暗下去——已经有五年不曾好好见上雪儿一面了……
“你别岔开话题,我是在告诉你,别在我跟前儿演戏。我杀了她,自然会来问你。”竹枝几乎怼到沈鵘的眼睛,苗心蝉斜了一眼悄悄往巨大的观星仪底座里爬的聂鸣鸩。
沈鵘也不恼,反而又笑起来,“那你猜,永夜那么精明狡黠的性子,是不是也早就知道这一点了呢?”
这也是苗心蝉所疑惑的,若是因为玉泉冰心食性不服而诱发宿疾,安永夜应该顶多只是暂时手脚发软,不能运功,就跟几天前百戏园劫缴曲明海时那样才对,绝不至于像今天这样——…
所以她也怕是安永夜早有谋算。
要不是有些见识,察觉永夜所发毒性是结草衔环,苗心蝉怎会容聂鸣鸩跑这么远来找上家,当时就得一掌震碎这臭婊子的心脉。
“我不管别人的闲事,谁要害我的暝儿,我便杀了谁。”竹枝从沈鵘的脸上挪开,在的苗心蝉的手中像一把短剑,用袖子轻轻擦拭了一下,再挥动时,细微的破空声有如宝剑龙吟,“让开!”
沈鵘耸耸肩,“朕没拦着您呀……不过她还不能死,朕要她做的事还没有做完,请来的角儿也还没到齐,这场大戏,可不能冒然开场。”
小全张让人搬来了椅子,沈鵘有些无聊地托腮坐着,瞅着没动弹的苗心蝉。
“月夫人倒是何妨与朕闲聊几句,等等今儿的大角儿,也没准儿,还有意想不到的熟人要来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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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幸并没有等很久,不出半盏茶的时间,越人司的人就扶着稍显狼狈的兰若走进来,他们身后,是许久未见,身着宫制女官服饰的龙云鲤。
“云鲤……玉梅……”见着来的人,苗心蝉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竹枝再次怼到沈鵘脸上,“你究竟在盘算些什么事儿!”
“唔……催一催那些没种的怂货来刺王杀驾,快点儿造反算吗?”沈鵘换了一边扶手靠着,继续手托腮,眼睛瞅着慢慢走近的兰若和敖儿姑姑,“可这事儿不止是朕的盘算,大多的布局,还是永夜安排下的呐。”
苗心蝉眉头深蹙,她知道安永夜心思深,但有时是真的看不透那孩子的意图,而且这么些年来刻意的不肯相认,也让那孩子不大主动亲近,从不肯把心里话跟她讲一讲。
“看样子月夫人不知?那您可是真的不大了解……您的暝儿呐!”沈鵘就是故意去戳苗心蝉的心病,理由可能有点幼稚——安永夜的小字“暝暝”,刺激到沈鵘了。
空荇一族的取名方式里,贵人们是天上的鸟雀,有朝一日,肋生羽翼,便能一飞冲天,贱籍者则尽是些飞不高的草虫儿。但于夜澜真正的贵族而言,名字里蕴含日月星辰,才表示这个孩子身份尊崇,且为长辈族亲所期待。
沈鵘的名字,是母亲燕姬取的,鵘,是君,却也依旧逃不脱,是只断翅的鸟雀,被关在笼子里的鸟雀。而安永夜,却能得赫月公主生前拟下的小字“暝暝”,苗心蝉明明是空荇贱籍,却给了那孩子尊崇的期待。
真是可笑,他与安永夜,命运何其相似,他瞧上去,也的确比安永夜幸运得多,可是……
似乎从名字,从心意,他早就败给了这个异母弟弟,输得一塌糊涂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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