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宁全身抖得厉害,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羞不羞辱的问题了,她更觉得是一种对她过往真心的凌迟。
她无地自容。
她无措地张了张唇,想要说些什么,想要发疯一般扑上去抢回来,想要将那可笑的过往撕得粉碎……
可是,她抬了抬手,才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,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。
沈濯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,将那份婚书递到了她的手里。
只见婚书是完整的,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修补过的痕迹。
之前缺损的部分被人用相似的纸张给补齐了,只边缘露出的一丝不明显的焦痕和左下角的官印,表明它确实是原来那张。
新郎的名字不知是先前就被烧毁了还是后来被裁掉了,如今那里写的不是“荀晏”这个假名字,而是“沈濯”二字。
字如其人,乍一看端正温和,但细看之下,笔锋锐利,笔触遒劲有力。
沈濯握紧了她的手,轻声道:“我知你信不过我,但你在危急情况下还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我这边,我心甚悦。西城门那次救我也是,今日选择与流景合作也是。我知你心里痛苦又矛盾,一边恨不得杀了我,一边又因为姨姨们不得不一次次妥协。我不会逼迫你放下对我的仇恨,也不会奢求你待我如从前那般,我只求你,不要折磨你自己。你便只用与我合作的心态,将我当成一个陌生人对待,可好?”
顿了顿,他继续道:“这婚书我修补好了,上面加盖了我的私印。如果有一天我背弃了对你的承诺,没有将姨姨们平安送到你的面前,或是她们有任何闪失,你便拿着这张婚书去告发我。我既为你夫,你若受苦,我必不能置身事外。大沅律法,收留逃犯,瞒而不报者,笞三十,最高可处流放之刑;包庇罪犯,滥用职权,可判斩。这张婚书,加上你今日所见我的种种作为,你据实以报,便足以要了我的命。现在我将我的把柄交到你的手上,你……可有一丝心安了?”
心安吗?她不知道。
她只知道现在心里乱得很。
她原本以为他今日让她躲在内室看这一出,是想要嘲讽她错漏百出,想要她感激他替她善后。
却不想,他只是想要她亲眼看着,看着他堂堂大理寺卿,大沅最高司法机关的正三品官员,是如何滥用职权去掩盖真凶的。
若是被御史台知晓,他何止是丢官丢命那么简单,可以说,整个定远侯府都要被唾沫星子给淹了,而他和定远侯那么多年在战场用命挣来的百姓的爱戴,也会眨眼间便烟消云散。
安宁捏着那张婚书,只觉自己捏了个烫手的山芋一般。
她诧异地抬起头看他,喃喃道:“这不像你。以前的沈濯,满口礼教、礼法,这薄薄的一张纸,不会是你骗我的一个玩笑吧。”
“你若不信,若有那么一天,你自可以亲自去试试。”
“算了。”安宁不太感兴趣地将婚书放回了桌面。
这个玩笑,一点也不好笑。
却听沈濯又道:“以前你常说大沅烂到骨子里了,我对这话并不认同。我一直信奉的是,大沅历经百年来所制定的礼法,世世代代所遵守的礼教。大沅现在的落魄,并不能否决它历经数百年传承下来的礼法的公正和严明。所以,当初知道你们是土匪,我便一心想要将你们都拿下。可是,当我发现我并不能完全用我所认知的礼法来保全我想要保全的人时,我也不吝惜用一些非法的手段。”
“安宁,人都会变的。以前的我太过迂腐愚昧,所以害得你吃了苦,害得山寨的人因为我送了命。我一直很愧悔。我在想,若是当时我不那么自信,若是我不那么坚持自己所认为正确的做法,结局会不会不一样?”
安宁摇头:“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。”
安宁以前也不能理解沈濯的古板和迂腐,就如他一直信奉着那些教条,从不曾怀疑他忠心的君主和国家有什么错。
直到容姨那晚对她说,忠便是忠,哪有什么愚不愚的,她才明白,拥有现代人思想的她,根本就不能理解古人的忠心。
不是他们愚昧无知,而是生在这样的环境,对于国家的忠诚是刻在骨子里的。
如岳飞,如诸葛亮,他们哪一个没有过人的才华,哪一个没有推翻旧国的能力?可是他们没有。
忠与不忠,在安宁看来只是选择问题,但这,便是这些忠诚良将的本心。
也许,从一开始就是她错了,她不该贪图沈濯男色将他带上山去,那么后来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