岭南天长夜短。然而回到县衙时太阳也已经落山了, 衙门里只留下了该当班的衙役以及守夜的协理文书等几人。白长峰牵挂着家中三个多月的幼子,不肯在县里留宿, 堂弟便跟他一起走了,只有白二勇, 死活要在县衙留宿一晚“见识见识”。
施禹水下令衙役们将马匹都送到县衙马厩,然后各自回家。又叫白二勇跟自己一起坐在车里:“水谷你赶车从后门进。”
施水谷驱车来到县衙后门,守门的老张头开了门, 见是县令的族人亲自驾车, 忙请他进来, 然后又锁上后门。施水谷直接驾着车进了后院,施禹水才叫白二勇跟自己一起出来, 把车上的两桶水抬下来, 又吩咐闻声而来的王二将车马都收拾好。又到前面指了智清智苦所住的东厢房给白二勇:“这里是本县两名护卫所住, 只是如今他们两人一个到邻县办差不在, 一个晚上要在城里巡逻也不会回来休息, 你就临时在这里住一晚吧。”白二勇答应了下来。施禹水亲自将水提到自己屋里去了。
王二安置好了车马回到院子,见白二勇对着东厢房打量,便上前问他:“你是白家人?是大人把你带回来的?”他很惊讶:大人明明知道了夜探梅家的事跟白家的人完全没有关系,怎么会把白家的人带回县衙来?
白二勇立刻笑着行礼:“我是白二勇,因为仰慕大人, 又知道大人打算重开县学, 想要来看看。”对于自己专门送来的水却只字不提。
王二恍然大悟:“原来是白兄弟,我是大人的二管家,姓王。白兄弟可以唤我二管家, 若是想亲近些的话,就唤我一声王二哥。”
白二勇立刻喊道:“王二哥。”他紧跟着问:“不知大管家是谁?”
王二笑了:“你这话跟大人刚来时衙门里的人问得一模一样。大人这里并没有个大管家,只是因为我有个堂兄,所以才叫二管家了。”
白二勇立马觉得对方亲切多了:“我也是行二的,名字就分了长幼。王二哥的名字也是如此吗?”
王二再次摇头:“并不,我的大名叫做王水钊,大哥大名是王水坚,都是大人亲自取得。不过在家里还是喊王大王二的时候多,尤其大人跟夫人喊我水钊的时候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。”
施禹水从后面过来,见他们两个正在说话,便笑着说道:“王二你把县衙的情况跟二勇说一说吧,夫人才说了厨房的事,我要去前面衙门里安排一下。”
王二说道:“大官人说的是那两个厨娘的事吧?小的浑家也跟小的提过了,有个叫陶氏的,小的浑家说大娘子说了,家里没人吃得惯南边的食物,她留在县衙无用,既然她家里人都在梅家,就还是回梅家去做活吧。”
施禹水摇摇头:“这只是小事。要紧的是昨天我跟娘子商议要在县衙里设置一个食堂,供值夜的衙役文书等人宵夜,白天若是不想回家跑的话,就也在县衙用饭。另一个厨娘就要安置在食堂里做饭了,我到前面看看房舍哪里适合。”
白二勇佩服地说道:“大人真是爱民如子。这样一来,县学开了之后,草民也不用愁在哪里用饭了。”
王二便提议道:“大官人,小的跟你一起过去看看吧?白兄弟一定没进过县衙,也跟着去前面开开眼界?”
白二勇立刻答应了。三个人便一起出了后院,穿过花园往前衙去了。
后院里,淑娘手里拿着一个纸包看着丈夫拎进来的两桶水发楞,春花要接过她手中的纸包来收好,却被拒绝了:“这纸包我自己收着就好。”她摇摇头,打算理清头绪。
刚才施禹水拎着两桶水进来,把屋里的三人都吓了一跳,夏桑很快就避到西侧间去了,春花则在外间等着。施禹水低声对淑娘说了几句:“这茶叶是从白家讨来的,说是配着这水泡茶喝,对养生有奇效。娘子你把这茶叶收好,还有水,也看好。对了,”他凑在淑娘的耳边说:“这茶叶白家是拿小瓷罐装的,我见了那个小瓷罐,跟娘子你那一只外形上几乎一模一样。”说完便出去了。
春花见淑娘珍重地拿着纸包,不由掩口偷笑:“大官人出门一趟还记得给大娘子带礼物,大娘子~”
淑娘脸上稍微有些发红,然她心里的确甜蜜,便没有数落春花,反而问她:“大官人说这两桶水也是特意寻的山泉,要给我煮茶喝,你说怎么处理?又不能放到厨房去,万一被人不小心用掉了,就是我辜负了大官人的一片心意了。”
春花虽然觉得一点子水根本不值当特意带回来,但是大娘子也说了这是大官人的心意,她也一心一意地为淑娘着想了:“大娘子,不如就放在这里吧,外人不会进来。”
淑娘自然想,可是她又说了:“那也不能天天舀一瓢水送到厨房说专门给我烧这一瓢水呀。”
春花眼珠一转:“大娘子,横竖厨房里也有煤球炉子,索『性』就搬一个过来放在外间,我亲自给大娘子烧水泡茶?”
淑娘正待点头又想到了煤气的问题:“也不好,你跟夏桑住在外间呢,过了煤炉气可是要人命的。这样,你们俩先搬到西次间住一阵,等我把这水用完了再搬回来。”
春花点点头,先去跟孙娘子说了搬来一只炉子的事,又去寻夏桑,两人合力把铺盖搬到西次间去了。
淑娘则想着茶叶存放的问题。她的嫁妆箱子并没有随身带来,但是那只小瓷罐她却不敢远离,就放在梳妆匣里带到了岭南。此刻想到丈夫说的“外形上几乎一模一样”的小瓷罐,便打开梳妆匣取出小瓷罐来。
小瓷罐一被淑娘拿出来就显得很开心,仍旧在淑娘手里蹭来蹭去。淑娘让小瓷罐跟自己亲昵了好一会儿才打开盖子,里面还是满满的一罐盐。淑娘有心把盐倒出来装茶叶,便将包着茶叶的纸包放在桌上,想要找一个别的物件装盐。小瓷罐却轻轻地跳到了纸包上,不住地上下跳动起来。淑娘看到这种情形,心跳有点加速:小瓷罐从来没有对自己以外的人或物表示过“好感”,所以此刻它对纸包或者说纸包里的茶叶是感兴趣了吗?
外面时时都有人,淑娘决定晚上再跟丈夫一起观看这一幕,便把小瓷罐又收了起来,等小瓷罐在手里扭来扭去表示不满时,她把纸包跟小瓷罐凑在了一起:罐子又欢快起来了。淑娘将两者一起放在了梳妆匣里。
施禹水带着王二跟白二勇先去县学看了:县学的院子就在县衙大堂东侧不远处,没有直通大街的门,需要从县衙里面进院子。但是县学自成一体,是个小三合院的格局,有教学用的学堂休息用的宿舍做饭用的灶房,还有一个厕所。
施禹水看了看房间,表示很满意:“县学要开起来的话,刚开始人不会很多,全都住在这里也能住得下,叫那个厨娘在这里做饭吧。”
王二提出了意见:“大官人,若是叫厨娘在这里做饭倒没什么,可她住哪里?来县学读书的恐怕不会有女子,不可能再单独给厨娘腾出来一间屋子住了。还有啊,大官人,读书的人多半都想科举,会不会看不起衙门里的小吏?能在一处吃饭吗?”
施禹水怔了一下,先说厨娘的事儿:“先看看这边能收到几个学生,如果来得都是一些小孩子,想要开蒙的,就叫厨娘在这里住下;万一来的还有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书生,再单收拾出来一块地方给厨娘,晚上有睡觉的地方就行了。”
白二勇不禁问道:“厨娘没有男人吗?跟她男人一起住不就没事了?”
王二对他普及了一下:“这个厨娘就是跟男人在县里开饭铺子,五年前没了男人,被梅家寻到送到县令的后院做厨娘的。来自梅家就不可信,不能让她在大人的后院里来回晃『荡』。”
白二勇顿时了解,他看了看灶房就在东厢房南侧,距离东厢房的南墙大约有一丈多。他试探地提议:“大人,你看灶房跟东厢房之间这点地方,只要加上顶棚跟两面围墙,不就像个屋子的模样了吗?”
施禹水被他提醒之后立刻觉得不错:“这样,把东厢房的南次间跟另外两间分开,南次间单独开一扇门,以后做食堂用,有个刮风落雨的时候可以在里面用饭。灶房跟东厢房之间就像白兄弟说的那样,加上两面围墙跟一个房顶,叫厨娘住这里。”
王二点点头记下了这件事,准备第二天就找工匠来收拾。
白二勇见自己的提议得到了县令的采纳,顿时高兴得忘乎所以起来。施禹水笑笑,没有计较。
当天晚上淑娘就得知了施禹水的打算,她并没有立刻通知钱氏:一来屋子还没有盖好,二来厨房的事暂时没有人接手,姜娘子的手艺不错,可是他们家迟早要搬出县衙开铺子,王二的浑家孙娘子做的虽然是自家家乡的饭菜,却因为没有富贵过,只能算是非常家常的家常菜,自己有时候会觉得不够精细。
春花跟夏桑已经将铺盖等都搬到西次间去了,煤炉也搬了进来,摆在东次间靠近正堂的门口处。施禹水回来之后见到这般情形顿时笑了:“你也真能大费周折。”淑娘笑着说:“郎君既然专门给我带回来的水,我自然不想叫别人沾上半分。”她一边说一边从桶里舀了水去烧,又回头跟施禹水说道:“郎君,那个茶叶……”
春花忽然从外面进来:“大娘子,夏桑她……”
施禹水想起熊金壮来,忙打断春花,叫她告诉夏桑一声,就说那人已经成亲了,问她还有什么打算。春花便说道:“大官人,夏桑就是叫我来说,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的话,索『性』就留在县衙做个厨娘也罢了。”
淑娘见说,便问道:“郎君,什么那人已经成亲了?你要给夏桑做媒?”
施禹水看了一眼外面,才无奈地说道:“昨天我叫人去梅家把夏桑赎了回来,她被梅家人撕破了衣衫,大熊把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了。回来我问她是想嫁人还是想继续做女使,夏桑就说嫁给大熊,偏我今天得到的消息,大熊早已成亲了。”
淑娘暗暗盘算一盘,低声问:“郎君,夏桑是苦肉计还是真的可信?”
施禹水想了想:“梅家之前那件案子她出过力,不像是苦肉计的样子。怎么,娘子有什么打算?”
淑娘先对春花说:“你先去跟夏桑说那件事吧。”等春花离开了,她拉着丈夫进了里间:“郎君,你有没有想过给水谷寻一门亲事?”
施禹水一怔:“娘子怎么会想到水谷?”
淑娘拉着他坐下,先问了一句:“水谷今年是十八岁还是十九岁了?”